小藤井树和她

第4章 你的名字

柯姚在场的情况下，气氛很难尴尬。

两人吃饭时，刑牧时而神游，时而回神，回神时点头回应，想说话时就说，不想说话时便装聋作哑。

柯姚对此毫不在意，甚至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，这倒让刑牧心里松了口气，觉得气氛格外轻松和谐。

“你数理化不听课还能学得这么好？”

柯姚一向首白，夸人从不掩饰，“你从小就这么聪明吗？”

刑牧淡淡地说：“没有。”

柯姚不信，继续瞎扯半天话题，终于引出了真相。

“主要是我家人从小就给我找老师开小灶。”

“哦，从小开小灶，所以从小就聪明。”

柯姚点点头，正要再开口，却突然被刑牧的话吓了一跳。

“开学之后是下午七点到晚上十一点。

放假时早上七点到九点，晚上六点到十点。”

柯姚对比了下时间，惊讶地说：“居然比我练舞的时间还多！

我还偷偷给你取了个‘学仙儿’的外号呢。”

“不过，没有仙丹，我哪能轻易飞升。”

刑牧皮笑肉不笑地回应，“我可就是个凡人。”

他这自嘲的语气带着几分冷意，柯姚听了忍不住问：“哎，那刑牧补这么多课，你累吗？”

“还好吧。”

他懒洋洋地回答，“都无所谓。”

“怎么就无所谓了？”

柯姚竭力不让聊天终结。

“反正没什么喜欢的，学什么也不排斥，干什么都无所谓。”

啧，这一副厌世的模样……柯姚感到既同情又想活络气氛，她戳了戳碗里的肉片，安慰道：“没事没事，吃肉吧，好吃，吃了就开心。”

她向服务员要了两瓶精酿啤酒，举起杯子说：“我们喝酒，喝了酒，我把我的热爱分你一点！

兄有爱，弟有情，让世界充满爱！”

柯姚现编的祝酒词真是烂到不行，刑牧却没在意，配合地喝了一口。

吃完饭，两人悠悠地走了半个小时回图书馆。

虽然喝了酒，但他们都没醉，反而因为喝酒后的小兴奋，寒风也吹不散。

柯姚突然有些上头，她想跳舞！

“我去我的秘密基地练舞啦。

你先回图书馆吧，作业在我位置上呢，你抄就行了。”

柯姚说完，脱下毛绒绒的外套递给他，“帮我把外套拿进去。”

柯姚毫不忸怩，明晃晃地露出内搭的修身条纹短上衣和宽松的西裤，拿出暗红色的唇液补妆，配上上挑的眼线和翘长的睫毛，整个人古灵精怪，又成熟了许多。

她从大大咧咧的高一学生，瞬间变成了七十年代复古电影里的女主角。

这种早熟的美丽，在女高中生中是少有的自然。

刑牧一向对“美”特别敏感，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摄像机，被瞬间按下开关键，将眼前的斑斓风景清晰地记录下来。

不久后，刑牧来到了往常早上看书的地方，走到玻璃窗前时，正好看见柯姚在练舞。

她的手指刚好指向前方，一抬眼，透过玻璃倒影看见了刑牧高出一截的身影，吓得一瞬间愣住，动作也凝固了。

她的秘密基地居然被发现了！

柯姚反应很快，心里默数着节拍，接上两个step and go和leo walk，做了个flipping debery，卡在歌曲结尾处，假装滑动并不存在的帽子，对着刑牧的眼睛轻轻眨了眨，一如礼服兔般憨态可掬地鞠了个谢幕礼，完美掩饰了中途被打断的尴尬。

刑牧想起有人对柯姚的评价：“瞅着就挺让人乐呵的。”

柯姚站首了身子，张口对他喊了些什么，玻璃隔音，他听不见。

刑牧摇了摇头。

柯姚又重复了一遍，她说得很慢，笑眼弯弯，一股孩儿气中夹杂着些女人的豪爽和色彩。

她一字一顿地做着口型，刑牧终于看清了。

“我们是朋友了，对吧？”

是吗？

刑牧心想，算是吧。

至少，他现在记得她的名字，她叫柯姚。

柯姚天生性格开朗，和人熟得快、聊得来，所以她和刑牧的“战饭友情”在这个短暂的寒假里迅速升温。

柯姚开始了对刑牧单方面的“称兄道弟”，也是因为一些机缘巧合。

柯姚的队友们放假回家，而刑牧的家教们也因为春节回家了。

柯姚找不到朋友玩，两人甚至在七天的春节里抽空约了两次写作业、吃了两顿饭。

除夕夜和大年初一的交替时分，柯姚竟然主动给刑牧打了电话。

“刑牧，新年好呀！”

电话那头，柯姚的声音中充满了吵吵闹闹的年味，浓烈的新春气息仿佛透过电话线都能传到刑牧这里。

“新年好。”

刑牧静静地回应。

“你们家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……啊！

放了！”

柯姚一句话还没说完，突然兴奋地扯着嗓子喊道，“你听见没？

我们这儿放烟花呢！”

她那一惊一乍的嗓音，配上远处爆破的烟花声，刑牧脑海里浮现出枝裕和的静态镜头，又有些想起希区柯克《惊魂记》的配乐，总觉得有些好笑。

此时的柯姚，若是拍成电影，该怎么传递这种新年的氛围呢？

或许应该自创一种。

“小区不能放烟火。”

刑牧平静地解释道。

“那你出来吧，我们家在郊外呢，我让爸爸来接你。”

柯姚的语气自然而然，仿佛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发小。

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成熟的女声：“这孩子太没眼力劲儿了，大过节的！”

柯姚贫嘴道：“除了拐孩子到咱家来，我还会跳舞呢，妈，要不给你秀一段？”

说完，她又凑回电话：“刑牧！”

“嗯？”

“你们家在哪儿？”

刑牧报出了小区的位置。

“那你快到小区门口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哪有那么多为什么，别磨磨唧唧的，快出来！”

电话那头浓浓的年味儿也透过听筒传了过来，点燃了刑牧房间里的寂静。

刑牧放下作业，还有作业底下覆盖的《罗马帝国衰亡史》，他打开门：“爸，我下去买根笔。”

清冷的客厅如同会议室一般，刑牧的父亲刑天正和两个研究生一起抽烟聊天。

他严厉地扫了刑牧一眼，“去吧。”

很快，刑天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和学生们的讨论上。

然而几句过后，他心中一梗，突然喊道：“刑牧，给我回来！

十二点你买什么笔？”

刑牧己经下楼了。

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，倚靠在墙边，衣裳单薄，声音却依旧平稳：“我到了。”

电话那头的声音喧嚣不断，柯姚像个点燃的鞭炮，叽叽喳喳地说：“上北下南左西右东……你朝东北方向看！”

“铛！

铛！

铛！”

她欢快地喊道，“我要给你放烟花了！”

“这次是专门给你这个点不着烟花的可怜虫放的，你等着看啊！”

刑牧笑了笑，“我等着。”

街边万家灯火通明，街心却漆黑一片。

寒冬的夜里，连蚊虫都不见了踪影。

刑牧静静地站在那里，单薄的衣裳在风中轻轻飘动，黑发美少年，安安静静地等待着。

“一、二、三！”

“怎么这么黑？

它怎么还不放？”

“刑牧，不好意思啊，我没点上，你等我再点一次。”

“刑牧，你看！

我点着了！”

“砰！”

一声响亮的爆炸声从电话那头传来，随即深沉而辽远的声响在夜空中回荡开来。

刑牧放下手机，聆听着远处烟火的声音。

烟火被高楼遮挡，只在大楼顶部留下一簇短暂的火光。

因为距离远，听筒里的声音也显得小了些，但柯姚依然欢快地喊着：“你看见没？

漂亮吗？

你看见刚刚那个红色的没？”

“没有。”

刑牧轻声回答。

“怎么办？

喂，刑牧？”

空荡荡的街心里，刑牧突然迈开步子，跑了起来。

他那时，还是个普通的男孩，性格如同生活一般平淡乏味。

只有出众的外形，让他被冠以“小藤井树”的称号。

他不曾被人真正了解，也不曾去真正了解别人。

他为什么跑？

他在想什么？

没有人知道，也没有人在意。

唯有寂静的夜色，凉风拨动着他的发丝，露出少年锐利的眉眼与光洁的额头。

刑牧停在马路中央，单手握着电脑，扶着膝盖，气喘吁吁地调试呼吸。

“看见了。”

他艰难地回应。

“砰！”

又一道烟火在夜空中绽放。

刑牧抬起头，朝远方望去，此时他己经跑过了高楼的遮挡，终于看见一处完整的黑寂底色。

远方的烟火绽放在墨色的天幕中，点缀出星星点点的火光。

“刑牧，你说话呀，你他妈至少给我说句新年快乐呀。”

电话那头的柯姚还在吵闹，对她来说，这不过是小事，她天性爱闹，又话多。

“新年快乐。”

刑牧站在路中央，夜色寂静，但远方的烟火不断升起，映照在他的眼中，他的眼中有浅淡的笑意，犹如点点细碎的星辰。

“新年快乐，柯姚。”

小说《小藤井树和她》试读结束，继续阅读请看下面！！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