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长父亲死后,我被父亲的战友接回了家。
他的两个儿子将我宠得无法无天,要星星顺带给月亮。
我消失一个小时,他们都会疯。
直到他们被送去出国留学的前一天,兄弟俩纷纷向我表白。
他们说:不用急着回答,等回来后告诉我们答案就行。
因为这句话,我拒绝了所有青年才俊的示好,等了他们四年。
三天前,他们留学归来。
跟他们一同回来的,是一位英伦风的漂亮小姐。
他们夸她美丽善良,把我们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。
甚至在我生日那天,逼我吃下过敏的香草蛋糕逗女孩开心。
那一刻,我的心彻底死了。
在医院捡回一条命后,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。
妈妈,我愿意嫁给京市首富家的儿子了。
接到我的电话后,妈妈一阵沉默:婉若,你真的考虑好了吗?
她顿了顿,又试探地说:你不是一直喜欢顾家那两兄弟吗?这四年来,你一直在等他们,现在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了,妈妈希望你能有自己的选择。
而我握着电话听筒的手骤然收紧。
目光透过老旧的雕花木窗,看向了院子里的三个人。
顾骋和顾锦安不知从哪儿淘来个老旧的电视机,正围着林筱珍专心致志地摆弄着。
国内真是太麻烦了,看个电视都像个宝似的,咱在国外的时候,哪儿受过这种苦?
没办法,落后的地方就是落后,待会儿把电视机装进筱珍的房间里,给她解解闷儿吧。
顾家两兄弟穿着从国外定制来的毛呢大衣,竖着油光水滑的头发。
林筱珍更是时髦,烫着卷发,穿着法国古典宫廷的长裙,仿佛橱窗里的娃娃。
而在他们身后,管家和佣人们穿着粗糙的老中式短衣,一新一旧,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。
林筱珍抬头看了眼我房间的方向:这东西挺贵的吧?不如就装在婉若姐姐房间里吧。
顾骋和顾锦安却同时翻了个白眼——
她?山猪吃不了细糠,连吃个蛋糕都闹得要死要活的,可别给咱们自己找麻烦了。
筱珍,我们知道你是好心,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,她压根就不值得同情,只配吃长寿面和红鸡蛋的井底之蛙,又何必让她看到更加文明先进的世界呢?
两兄弟讽刺不屑的话语,如一根根尖刺扎进了我的耳朵里。
如果放在以前,我肯定会难过到想死,可现在,疼痛到习惯,就只剩下麻木了。
我深吸了一口气,回复妈妈说:我已经决定好了。
三天后,周家那边会派人来接我,您准备好参加婚礼就行了。
2
打完电话后,我下了阁楼。
顾伯伯是军区司令,在省城的这套房产是祖宅,青灰色的砖瓦搭配着红漆木门和雕窗,总有种古色古香的味道,仿佛时间都在这里凝固了。
可顾家两兄弟和林筱珍却不喜欢。
他们刚从国外留学回来,满脑子先进自由的思想,看见一件古物就嗤之以鼻说是老顽固。
林筱珍在给两兄弟收拾房间,清理出来一大堆的垃圾丢在院子里。
大多是我以前送给他们的旧物。
我一针一线做的千层底的布鞋,以前顾骋和顾锦安视若珍宝。
可现在,却被林筱珍嗤之以鼻:现在都什么年代了,谁还穿这种老古董?
我说你们俩,能不能不要什么垃圾都往家里收?丢起来也挺麻烦的。
顾骋和顾锦安出国的时候,我还给他们做了套衣服,分别在衣襟上绣着玉兰花的图样。
当年上船之前,两兄弟在码头上红了眼:国外求学不易,所谓睹物思人,看到这朵玉兰花,就好像看到你一样,这样我们才有坚持下去的动力。
可如今,那套衣服也被林筱珍扔在了地上。
林筱珍抬眼看到我:婉若姐,你身体没事了吧?我不知道你对香草过敏……
昨天是我生日,佣人一早给我煮好了长寿面和红鸡蛋庆祝。
林筱珍看到却笑弯了腰:这都什么年代了?还有人吃这么老土的东西庆祝生日?
她让顾家两兄弟专门从省城的西饼店里买了个蛋糕,还‘好心’地分给我一块——
西方人过生日,都是要吃蛋糕的。
这蛋糕可是稀罕物,连咱们省城都没几家蛋糕店呢!我实在想念国外的味道,顾骋和顾锦安才跑了好远的地方给我买的,给你切一块就当尝尝鲜了。
林筱珍不知道我对香草过敏,但顾家两兄弟却很清楚。
我来顾家第一天就因为吃个颗香草口味的糖果被紧急送到医院,差点没了命。
从那开始,顾骋和顾锦安就特别注意,从不许家里出现含有香草的东西。
可昨天,为了哄林筱珍高兴,他们竟将那块香草蛋糕硬塞进我嘴里。
在我因为过敏喉咙起了血泡,差点窒息而死时,还听到他们不满的抱怨声——
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矫情,小家子嗖嗖的。
这么不能接受新事物,一辈子只配吃长寿面和红鸡蛋的命!
四年时间,他们忘记了我对香草过敏。
连同我们过去的感情,也一起忘记了。
3
我没理林筱珍,反问顾家两兄弟:顾伯伯什么时候回来?
顾骋和顾锦安的表情瞬间警惕起来——
干什么?我们又不是故意的,筱珍也是一片好心,你敢向我爸告状试试看?
顾伯伯跟我爸是战友。
在我七岁那年,他们俩一起参与野外作战训练遭遇意外,最危险的时刻,我爸不顾一切将顾伯伯推了出去,自己却被手榴弹击中,重伤不治身亡。
顾伯伯说,他欠我们家一条命,而省城生活条件好,可以安排我上学,把我带回了顾家。
这些年来,顾伯伯一直待我很好,我结婚的消息,当然要跟他说一声。
顾骋踢了踢脚下的东西,嘴上不满地说:我爸去军区开会了,要一周后才能回来。
想告状?你死了这条心吧!你一个外人,拎不清自己的身份?
我注意到他脚下踢着的是一只风车。
那是他跟顾锦安亲手给我做的。
那时候我刚来顾家,对一切都很陌生,又想爸爸妈妈,经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。
他们俩就做了个风车轮流哄我,让我把顾家当成自己的家,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。
可现在,我又变成外人了。
我无声地扯开苦涩的唇,下周才能回来的话,那我就来不及跟顾伯伯道别了。
我转身想回房间,林筱珍却又叫了我一声。
她指着院子里的电视机问:婉若姐姐,你知道电视机用英文怎么说吗?
对上林筱珍得意炫耀的表情,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。
这不是林筱珍第一次这样做了。
她跟顾家两兄弟形影不离,有着说不完的话题,其中还夹杂着我听不懂的英文。
我给他们端去水果,林筱珍‘好心’地教我说英语。
听着我蹩脚古怪的发音,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——
太好笑了,婉若姐姐,你这发音一股子乡土腔调,可得好好练练。
她博学多识,有着宽广的眼界和见闻。
能听着唱片陪顾家两兄弟跳着优雅的舞,能理解顾骋说的进步,顾锦安喜欢的自由。
可我什么都没有,如同被他们清理出来的这些旧物,沉积在过往的余晖中。
早被他们丢弃了。
4
我收拾好了行李,还特意出了趟家门买东西。
毕竟第一次去京市,给长辈的见面礼不能少。
买完东西后,我路过一家理发店,思索片刻后,迈着步子走了进去。
以前顾骋和顾锦安特别喜欢看我扎辫子,所以我为他们留了很多年。
可现在,辫子也成了他们眼中封建老土的东西了。
毕竟用红绳扎着的马尾,哪儿有英伦风大小姐的卷发和蝴蝶结看起来俏皮动人?
剪完头发后,我回到顾家,却听到院子里传来林筱珍委屈巴巴地说——
婉若姐姐要是喜欢,跟我说一声,我送给她就好了呀,何必偷呢?
我走进院子,就见顾骋恶狠狠地瞪了过来:陈婉若!你知道那瓶香水有多贵吗?筱珍好不容易从国外买回来的,你想用,可以找我要,我替你买,非得做下三滥,我顾家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,养出这么个坏毛病!
我一头雾水:你们有证据吗,就说我偷东西?
一旁的顾锦安冷呵一声:东西都从你房间搜出来了,还想狡辩不成?
他上前推搡着我,将我推到林筱珍面前:陈婉若!快给筱珍道歉!
那香水可是高级西洋货,是你能用的东西吗?我们家什么样的身份地位,你居然在我们家当贼?等我爸回来了,我看你怎么交代!
我捏紧了手指,强忍着情绪分辨了一句——
我没偷。
见我‘死不悔改’,顾骋被彻底激怒了,他幽幽地开口——
锦安,把咱们行李箱中的香水拿出来给筱珍。
随后,他看了我一眼,特意强调说——
原本是带给你的礼物,现在看来,你确实不太配了。
5
顾锦安从房间里取来香水,林筱珍没接,而是走到我面前,抓住我的手。
她长长的指甲有意无意地掐着我的肉,表面却一副柔柔弱弱地表情:我不需要锦安哥哥他们送给姐姐的香水,敢做就要敢当,姐姐喜欢香水,我从国外带的那些香水都可以送给姐姐,我只要一个道歉。
我不想和她演这种无意义的戏码,甚至不想去辩驳。
从我彻底放下他们兄弟俩那一刻,他们怎么想我,我都不在乎了。
我不耐烦地甩开她:滚开。
林筱珍却顺势向后倒了下去,顾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。
一旁的顾锦安冲上来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。
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院子里,他们兄弟俩的眼中却再也没有了心疼,只剩下深深厌恶。
顾锦安冷眼看着我,陈婉若!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?蛮不讲理,不知好歹!
当初父亲就不该带你回家,合该让你死在外面,也不至于养出这么个白眼狼!
脸上火辣辣地痛感让我一阵晕眩,这还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。
打我的人甚至是当初说要呵护我一辈子的人……
心底的一直支撑我的那些过往,此刻都悄然破碎。
我红着眼,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。
我和顾家二十年来的恩恩怨怨从此两清。
我与他们俩兄弟,也再无瓜葛……
管家和佣人想上前安慰我,却被顾家两兄弟狠狠瞪了眼——
都别理她!我们家不欢迎手脚不干净的贼!让她自己好好反思!
限你三天时间给筱珍道歉,不然就从我们家滚出去!
因为两位少爷发话,所有人都不敢再理我了。
接下来的两天,我就像家里的空气似的,吃饭的时候没人喊我,连佣人遇到我,都会刻意敛声屏息地低着头,顾家两兄弟和林筱珍看我的目光更冷,眼睛里仿佛刻着‘贼’这个字。
我拖着行李走出阁楼,院子里空无一人。
听说顾骋从老朋友那儿借了辆自行车,载着林筱珍出去闲逛看电影去了。
这样也好,反正不打算道别的,反倒清净了许多。
我拖着行李走出院子,果然看到停靠在巷子里的那辆汽车。
在这年代,汽车很罕见,哪怕顾伯伯身为军区司令,也只能开部队配的解放车。
因此不少人探头探脑好奇地观望着。
司机走下来,替我开了车门,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。
我最后看了眼生活了十几年的院子,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车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