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祖妞过头,看着脚步蹒跚的卷里一瘸一拐的走向画魂谷的出口。
背影坚强而又执着,满身疮痍,却是怎么也阻挡不了她的步伐。
伸手缓缓的抚上了自己的脸,溃烂的裂痕抚在手中凹凸不平,若是没有开裂,没有她的满目狰狞,这张脸是极为清秀婉约,小家碧玉,谁也不知道,这皮囊,就是梅娘的。
“你出不去的。”
沙哑的声音从卷里背后传来,没有了方才的声嘶力竭,此刻平淡如水。
卷里的脚步顿了顿,还是执着向前。
“除了守卷人以外,这里外物不得进,里面不得出。”
画祖淡淡的开口,卷里却是突然感觉到,天色转变的那个隔间,宛如一道无形屏障,将她与外面分离。
画祖的话却更是让卷里,心下一跳。
她说,梅娘...梅娘虽然早就消失,可是她毫无疑问是卷里心头的引路人。
屏障阻隔了卷里出去的路,身上血未止,一只冷凉的手却是贴上了卷里的脊背,魂力缓缓流淌,替卷里治疗着伤势,卷里惊愕的回头,却被那双手抵在了屏障上,只看到画祖脸上的裂口,紫色的魂气缓缓流淌而出。
“你说,不忘初心,呵。”
画祖冷哼一声后便没有下文,只是手中魂力未减,卷里浑身上下的伤口逐渐愈合,回过头看着画祖只看到狰狞面目,瞳孔布满仓皇,心里疑惑,她到底是谁。
书院,是男子该去的地方。
而梅娘的故事里,所提起的男子只有那个郁郁不得志,却正直痴情的男子乔生,而女子,却是只有霜花。
突然想起,这人皮囊在外,内里魂魄另属,那么就是之前她是男是女丝毫不知,如今听来,是乔生倒是极有可能。
画祖没有听到脚步声,回过头看到卷里愣在那里,眼神中还有一些看着她,没来得及收回的茫然。
“你无法离开画魂谷,这画魂谷内没有食物而且即将崩塌,等个几天若是守卷人不回来带你走,你也只能死在这里,我不用再掐死你,毕竟你已经变成了人,无可挽回。”
平复了那一瞬间的暴躁,画祖还是能好好说话。
卷里皱了皱眉头,这才继续跟了上去。
“我不能出去,你也不能出去吗?”
卷里疑惑开口,画祖一直让云天来抓她,想必也是因为她不能出去的缘故。”
“我能出去,只是出去后,我会消失的更快,外面没有画魂谷的魂气,我出去,皮囊就会破碎掉。”
画祖随手寻了一处木桩坐下,转头看向卷里。
“这一代的守卷人正在赶回来的路上,想必是为了你,不必担心。”
突如其来的转变,让卷里陡生疑惑,“你为什么...想问我为什么放过你?”
卷里睁大的双眸里就写着“我想知道”四个字。
画祖抬头,看着天外黑白分明的交界线,眼里闪过一副画面,那个焦急而又温婉的面庞挡在他的面前,紧紧的抱住他的胳膊,带着乞求道:“乔生,你不要忘了我们出来是干什么的,你入了玄道,不能杀人,否则会遭天谴,今日他死,明日就是你死。”
画面一转,梅娘逐渐消失在他面前道:“乔生,去做你想做的吧,我们都不在了,你要活下去,比我们活的要久,比你恨的人活的更久,总之我都看不见了,可是,你若是死了,那么你的恨便真的是无处可泻了。”
然后,留给了他这一副皮囊与一段记忆,他乔生,要永生,要记住梅娘,永远的记住她,不能任由她消失在世间,明明存在过却无人可忆。
想要夺取别的画魂的皮囊,却发现没有被深情之血浸染过的皮囊,他容纳不进。
这梅娘的皮囊却是要逐渐崩溃,他只能把自己封印在画魂谷,等着下一个深情之血所浸泡过的画魂。
“我说了,因为结局无可更改,你成了人,这聚魂木灵聚集在了你身上,所以我再也没有下一个机会,等魂力散尽,画魂谷就会被崩塌沉入地底。”
浅白的嘴唇随着话语,又逐渐裂开些许。
卷里张了张口,她方才明明是想杀了她。
“你应该要祈祷,这一代守卷人能来得及在画魂谷崩塌之前将你带走,否则你的什么都来不及了。”
画祖说着勾了勾嘴唇,又是哗啦几声,整个人如同放了很久的精致木雕娃娃,被腐朽,正剥落。
卷里皱着眉头,“画祖,这里当真...别叫我画祖,那是我用来糊弄人的,叫我,乔生吧。”
这下卷里才终于肯定,画祖就是乔生,还想开口询问,乔生却是拍了拍他旁边的木桩。
“坐吧,我只感觉得到他正朝着画魂谷而来,你应该祈祷他无意外,会在三天内到画魂谷。”
“他会有意外?”
卷里惊愕张口,询问的话也是忘了。
“会,聚魂木灵已经消失,守卷人心头的聚魂木根会逐渐死去,变得如同普通人,进画魂谷外的密林是很恐怖的,一个正常人要进来,很难。”
乔生说话间,整个面容突然裂开,露出里面的骨白森森。
卷里一下侧过头,不忍看。
乔生看到,却是笑了,“很恐怖?
很难看?”
找不到东西看他这张脸,可是想也想得到,“可是,比我自己的还要好看上不少。”
卷里错愕过头,这是乔生开口提他自己的。
“你为什么还活着?”
若是他真的是乔生,那么首先就打破了梅娘的故事,卷里有些失落,至少梅娘没有和乔生一起变老是真的,可是若是梅娘被乔生送人,怎么也轮不到乔生为画魂谷的画祖。
乔生愣了愣,想到了什么却是无奈的笑了笑,“故事是假的,我没有把梅娘送给别人,这个故事是我编造给守卷人,为的就是让守卷人把画魂都带回画魂谷。”
这话却是让卷里又庆幸了,还好乔生不是那样的人。
却没想到乔生接下来说的话让卷里心尖尖都揪了起来。
他说:“梅娘把她的皮囊给了我,而她自己消失了。”
乔生永远都记得,梅娘消失的时候,紫色的魂力弥漫了整个画魂谷,美的就像朵朵罂粟花,却偏偏在她消失之际,他才突然感觉自己心里空落落的。
“为什么她要把皮囊给你!”
卷里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,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,完全忘了乔生还是之前那个要杀了她的画祖。
而乔生摇了摇头,“结局不太美好,说出来也是徒增感伤。”
这话里带了那么一丝怀念,遗憾,还是什么感情卷里说不出来,可是,“梅娘对你很重要,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消失。”
卷里忍不住责声。
让画魂自己消失的方法不多,可是,原因一定是因为画她之人。
乔生站了起来,背对着卷里,负手而立,以女子身段做这男子动作,此刻看着有些怪异,但又有些决绝的沉稳。
“如果我当时知道她对我很重要,我就不会让仇恨蒙蔽了我的眼睛。”
如果当时...这四个字就让卷里噤声闭口不问,如果当时,可惜没有。
“你好好休息吧,人身会疲惫,我不觉得这个守卷人就算回来,他也能未卜先知,知道你变成了人,知道你会饿,而给你带些吃的过来。”
卷里没有再问梅娘的事,无论梅娘如何,都已经与她无关,因为她已经变成了人。
但是卷里终于知道了饿是什么感觉。
随着肚里空荡,卷里看画魂谷的红泥都觉得好像很好吃的样子。
恨不得试试,乔生说,吃了,胃里塞泥,人身会死。
卷里只得放下,第二日,卷里想要起身转转,双腿都是发软的,最终还是躺回了木桩,天上有青鸦飞过,但是都与画魂谷平地相驳,自然而然的无事了画魂谷一般。
乔生一身,几乎是白骨乍现,一只手伸出啦,有半拉白骨。
偶尔听他扭动着关节,也是咯吱作响。
在这沉默中,卷里也是相对无语,最终还是主动开了口。
“乔生,在梅娘编的故事里,她最后变成了人,和你成了亲。
你不肯说你们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,可是我还是能感觉得到梅娘的幸福,那你求永生是想要让梅娘回来吗?”
卷里想了想,付云姝便是如此,一直想要找仇饮回来。
虽然她已经变成了人,但乔生不肯说,她总要替付云姝旁敲侧击一番。
咯吱一声,乔生扭过脸,半张玉脸,半张白骨,半拉朱唇一张一合,“梅娘的故事?”
一只眼珠子里写满了惊愕,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。
让梅娘回来?
不可能。
梅娘是木灵,她散了魂魄与意识,只留下这一身皮囊赋予他,仙人出世也不能让她回来。
卷里眨了眨眼,在乔生的疑惑下,将梅娘留下的故事完整的说了一遍。
乔生身子颤了颤,一只手微微抬起,但最终还是重重的垂下,有着眼皮儿的眼睛半阖,语气不悲不喜道,“梅娘,她是在给自己一个梦吧。”
说完,找了个桩子躺下。
背过身子,留给卷里一个僵硬的背影。
卷里突然觉得,还是沉默的氛围更好一些。
云天比乔生说的回来的更早一些,第三天的一大早,卷里便听到草丛哗啦的声音。
一身是泥的云天,生生从山坡上滚了下来,乔生看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,这才想起来,那坡是画魂谷的分界线,当初他也是从那里滚进了画魂谷。
云天剧烈的咳嗽着。
他本按照往常的路回了画魂谷,中途遇见一只金钱豹。
他不杀生,想要将金钱豹轰走,却哪知那只金钱豹跟铁了心似的跟了他一个晚上,被他一次又一次的打开。
后来云天才发现不对劲,这魂力丝毫没有恢复,山河扇不在手,这魂力用一次少一点,而回画魂谷正门的地方还要一天,若是到时候魂力未恢复,那他肯定会被这金钱豹给撕碎。
于是就想到了这片陡坡。
今早他站在这坡上的时候,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完美的姿势,这坡又长又陡。
在鼓足了气后就侧身倒下,如同滚筒一般滚像谷底,一直滚了半个时辰才停下,金钱豹再快,也没有云天滚的快,最后,还是将它阻隔在了画魂谷巨大的屏障外。
停下来后,云天已经满嘴是泥,脑子几乎已经是晕乎乎的,不知道东南西北,抬脚就打着旋。
这大概是他做这守卷人以来最狼狈的一次。
云天脑袋还晕乎乎的,不知道朝着哪个方向去,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,还以为那只金钱豹追了下来。
心下一惊,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,一只软软的小手便扶过他的胳膊。
“云天,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。”
声音清脆,像是鼻间飘过的青草气息,云天脑袋是发蒙的,但是心却陡然放下。
是卷里。
她无事。
被卷里扶着,云天的脚步任由卷里带着自己,他的眼里脚步虽是向前,却又不自觉的朝着卷里那一边打着偏,整个人的重量几乎搭在卷里的身上。
乔生看着二人朝着画魂谷边缘走去的步伐,和卷里一脸的纠结,竟觉有些好笑。
云天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恢复利索,这一看,画魂谷竟宛如被夷为平地,只有巨大法阵,云天脑袋里再次蒙圈,侧过头,看到卷里一身衣衫尽是破口,有血迹,这下更是心惊,再侧头,那半个白骨肉身的画祖还在朝着他笑。
“这...”刚出一字,就听到咕噜咕噜的声响,却是卷里肚子里传来。
云天低下头,看着卷里红润的面颊,下意识的就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面颊,入手的感觉温润软滑,但那温热的触感,“卷..卷里你变成人了。”
话语有惊有喜,就算心里早就有了个底,但还是难免惊喜。
在抬起头,看向乔生,这一次却并未尊称他为画祖,只是看着。
“你看我干什么,你若是晚来几天,她就会随着谷一同消失。”
乔生站了起来,此刻是大亮的天色,谷内谷外融成一片,云天还未来的及询问什么叫随着谷一起消失,便被卷里叫过了神。
“云天,乔生说你能带我出去,快带我出去好不好,我好不容易变成人,不想葬在这里。”
云天低下头,给卷里看了一个疑惑的神情。
按照云天的记忆,画祖应当是要剥夺画魂的皮囊,就是要害死卷里的。
可是他们此刻和睦相处的,让云天有些意外。
“你想问什么我出去再告诉你。”
卷里语气哀求,这几日不吃不喝,若不是她现在是聚魂木灵集身,早就虚弱无比了。
云天也知轻重,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带走卷里。
“可是要破开结界要魂力,我的魂力...”还没说完,山河扇便交到了云天手中,浑厚的魂力瞬间奔涌而来。
不再啰嗦,云天一手牵着卷里,一手伸进自己胸口,如同探囊取物,从胸口内取出一截如同根须一样的东西,将它放在二人的手心,瞬间卷里就感觉身上如同被覆盖了什么一般,那屏障和画魂谷的屏障融为一体,犹如一只手轻柔的推着她,将她推向了谷外。
*血楼默默中,不少人去了神医谷,包括卷素景星和付云姝。
而湛戈下山的事江湖本不知,可是湛戈风华绝代,白虎坐骑更是独一无二,这一路风尘仆仆并未有意掩藏行踪,无论何地如同白驹过隙,身影都是一闪而过,众人虽不知他要去哪里,但也知道,湛戈下山了。
半个月后——禁忌林的入口处,一道身影骑着白虎,正欲越过一个大坑,却没想到迎面而来一个竹栏暗器,四四方方,尖锥朝向一人一虎。
虎上的人面色一变,立马与虎脱离开来,自己一跃而上,虎身由下穿过竹栏。
正是湛戈和井豹。
湛戈下巴长满了胡茬,眼睛血红,半个月不休朝着禁忌林奔来。
一个没注意遭了暗算,前方陷阱接二连三措手不及。
井豹没有来得及出坑,眼见着就要落到坑内,树叶下方是成尖的竹刀,密密麻麻。
湛戈一个翻身便是头朝下,用浑厚的内力,在井豹落地之前,将满坑的竹刀全部毁去,以保井豹的安全。
而他因此也落入坑内滚了半圈,顿时粉尘飞扬,铺了他一身。
啪嗒啪嗒的马蹄声顿时从身后传来。
“血楼尊主就在那陷阱里,谁杀了他重重有奖。”
湛戈暗道不好,立马一拍井豹,井豹反应极快,湛戈翻上虎身,后退几步,才是跃出深坑,头也不回的朝着禁忌林奔去。
他只是怕麻烦,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去画魂谷上看一看。
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人阻碍了他的脚步。
湛戈离去后,身后的重重马身中,走出两道身影,一名威武健硕的男子搂着一名身姿柔美丰腴性感的女子。
“宗主果然高明,那湛戈武艺高强,陷阱对他不伤丝毫,还好在他身上洒了兽粉。”
女子声音娇柔,却极为容易听出一番做作意味,身姿更是柔弱无骨的贴在那男子身上。
男子大手一样,一手挑起那女子的下巴。
“你这女人倒是忍心,这湛戈身上遍布兽粉,禁忌林内千万狼群野兽,都会被吸引过去,我让他这一次进的,出不的。
有了这一功劳,今年的武林盟主的位置非我战歌莫属,哈哈哈哈哈哈...”战歌笑声狂妄,手下没个轻重,另女子低嘶出声。
红唇随后却是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,玉臂一伸,揽上战歌的颈脖。
倾吐气息,柔声道,“那小女子是不是要先恭祝战宗主,为战宗主庆贺一番呢?”
战歌目光陡然深邃,藏着一抹笑意,越发强势的将女子搂在怀里,“还是多亏了你,我才能得到这消息,提前备下陷阱。”
女子娇笑,媚惑道:“那战尊主可要记得奖赏我。”
话音刚落,便被男子抱起,“好,奖你一个本盟主的女人身份如何,小美人儿。”
女子身姿微不可查的一僵,随即又昂起了头颅,笑的得意,“那小女子可就先谢过宗主的奖赏了。”
战歌大笑,声音狂浪不羁。
抱着女子就转身离开,女子侧过头,看着密林深处,虎爪之印还很清晰,这一次,只怕他会有去无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