权贵

权贵第2章 北山村2在线免费阅读

我和阿蛮回到北山村的时候，发现村里很热闹。乡亲们形色匆匆又喜气洋洋，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，有熏肉，有麻布绵絮，有桃符……

我跟着一个婶子打听了一下才知道，原来是有一伙商队打村里经过了，正在村头叫卖东西，卖的东西还比镇上卖的要便宜不少，然后乡亲们便纷纷出动了。

我和阿蛮对视一眼，然后不约而同抬脚地往村头走去。远远地便看见村头熙熙攘攘的。二十来辆马车、驴车，齐齐停靠在路边，宛如一条长龙。商队的商人和乡亲们穿梭其中。人群上方还竖着几根杆子，高高地挂着几个长得像幌子的旗子，上头写着：合一商队。

我和阿蛮走进人群中，觉得就像是走进了一个集市之中。各种买卖的声音嘈杂交错，此起彼伏。通过人群中的谈论，我才知道，因为这里的东西比镇上卖得还便宜，大家奔走相告，一传十，十传百，附近几个村子都过来人了。

在北山村的这些天里，我已经见是过所谓的集市了。集市就是定期聚集交易的市场。比如离北山村最近的一个集市在南边的大桥桥头。它的集期为一、四、七，每逢初一、初四、初七、十一、十四、十七、廿一、廿四、廿七，附近村子的人就会从四面八方地涌来，将家里的东西带出来贩卖，或是出来逛集市买些东西回去，譬如粮食蔬菜、硬柴煤炭、肉蛋竹篓，诸如此类。

所以这个合一商队就像一个行走的集市？我比较了一下，商队售卖的东西甚至比南边桥头的集市更加繁杂。

另一边，村长与商队的领头聊得开心。合一商队不仅叫卖东西，还要收东西，最好是一些容易保存的然后别的地方又没有的东西。但是乡亲们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是别的地方没有的，所以村长正在跟商队的人在交涉。

我看着人来人往，若有所思。

走过买腊肉的摊子时，我嘴馋地买了块腊肉，腊肉煮粥应该好吃吧？或者炒炒香配煎饼应该也不错？我希冀地瞧了阿蛮好几眼，最后阿蛮摊了摊手，给了我一个她会尽力的眼神。

随意逛了一圈，没有看到什么稀奇的玩意儿，我便喜滋滋地拎着腊肉和阿蛮打道回府了。

回到家里，阿蛮麻利地接过我手上的腊肉，走向灶屋。我跟在她身后，来到了灶屋门口，想着腊肉粥，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巴。

其实我不是贪吃的人，但是这几日来吃得有些清淡，我忽然就有些馋了。我倚在灶屋门口对阿蛮说：“阿蛮，猎物打不到，我们明日到县上去吃顿好的吧？”

阿蛮切着腊肉，头也不回地说：“好。”

看着阿蛮切肉下锅那行如流水的动作，我对阿蛮满怀期待。

但是阿蛮辜负了我的信任。我抱着碗蹲在院子里，努力地嚼着嘴里的腊肉，又硬又咸，一点都不香。我用筷子夹起一块腊肉，上下左右的观察，我怀疑这腊肉还没有煮熟，但是看着阿蛮灰扑扑的脸蛋，又想到自己对这顿饭没有一点贡献，我就着一口粥，命苦地咽下嘴边嫌弃的话和嘴里没能嚼碎的腊肉。

我戳着碗底，正后悔着我为何要买那块腊肉，突然听见“笃笃笃”的敲门声。

我此时是向着厨房的方向，门口在我的右侧。听见声响的我立即扭头向门外看去，扭头的同时嘴里丢出一句：“谁啊？”

平日里北山村里的人若是过来，都是直接在门口喊主人家的名字的，比如喊我小禾姑娘或是喊阿蛮阿蛮姑娘。

这十来日我也与北山村的不少人混熟了，听了喊声大概也能分辨出来人是谁，因为会来找我们的人不多，无非也就临近的几户人家和村长一家子了。

敲门的话，我可没有话本子里听脚步声就可以分辨出来人是谁的本事。

待我扭过头来，看见萧里正站在院门外，温和地看着我。

萧里的一旁还站着剑不离手的阿沧，阿沧是他的贴身侍卫。

萧里说：“我。来接你回神都。”

萧里穿着一身白色的圆领袍衫，腰间系着一根黑底玉饰的腰带，玉冠束发，脚上是犀皮高靴。冬日里虽然穿着厚了一些，整个人却也不显臃肿，加之又生着一副俊俏的好皮囊，郝然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。

萧里还真是好看啊，谦和得一点都不像是来逮我的……啊呸，好看个头！谦和个屁！晦气！

我又把头转了回去，不徐不急，闷声吃我的粥。

院子的门我们回来时并没有关上，以至于现在直接被萧里抓了个正着。

在这村里不似在城里，可以划船听曲打马球。冬日的北山村并没有什么节目，大家都喜欢窝在屋里活动。我和阿蛮入乡随俗，在家时便也不关院门，村子里的姑娘们见着门是开着的就会过来串门。

有萧里在门外看着，本来就不香的粥，我顿时觉得更吃不下了。

我瞥了一眼对萧里的出现毫无波澜的阿蛮，小心翼翼地挑开粥里的腊肉，哧溜一下喝了一大口粥水。粥有些烫嘴儿，一口下去，舒服又熨帖，我感觉额头上都有汗沁出来了。

我脑子乱转，突然灵机一动，我对萧里说：“你吃午膳了没？阿蛮煮了不少腊肉粥，你要不要喝点儿？”

其实阿蛮煮不多，就两个人的量，但我要把我的那份分一点给萧里！

萧里闻言点了点头说：“吃。”说着就抬脚走进了院子，然后上下打量着这个农家小舍。

阿蛮见状取来碗筷，动作熟练地从灶房取了一副碗筷打了一碗粥递给萧里。

我看着阿蛮手里快要从碗里溢出来的粥，再看看若无其事的阿蛮，差点笑出来，看来阿蛮也是吃不下了。

萧里看着满满一碗粥，眼神在我和阿蛮身上走了一个来回，迟疑了一下，还是小心地接过了碗筷。

阿沧适时拿过一张小板凳，在萧里的示意下放到了我跟前。萧里就这么端着粥在我跟前坐下来。

我不理会萧里，努力嚼着嘴里的腊肉，但余光一直注意着他。

只见萧里扒了一口粥进嘴里，吃着吃着，动作就是一顿。

我有点想笑，但是忍住了，我若无其事地又夹了块腊肉丢进嘴里。但萧里没有说什么，只是顿了那么一瞬，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咬嚼着嘴里的腊肉。

萧里这平平淡淡的反应我有些不满意，我耷拉着脑袋，继续和碗里的腊肉做斗争。

我好不容易吃掉两块腊肉，正要扒拉一口粥冲一冲嘴里的咸味时，旁边传来萧里的声音：“怎么不进屋里吃？外面挺冷的。”

我抬头兴致缼缺地说：“我不冷，我喜欢呆在屋外。你这次来得有些慢啊。”

空气安静了一下，萧里停下扒粥的动作，说：“你不想让我轻易找到了，找起来便费了些劲儿。”

我没有再接话，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粥，丢下碗筷，走出门去。

阿蛮见状，迅速扒完粥，也丢下碗筷，跟了出来。阿蛮总是害怕我会出意外。

门外只停着一辆马车，没有多余的人。所以这次是只来了萧里和阿沧两个人？我看了看风平浪静的四周，说不准暗中还藏了人呢。

大抵是因为今日合一商队路过，所以萧里的这辆马车并不显得突兀吧。果然是趁乱好办事，居然没有引来村民们的围观。

北山村没有乡绅，所以也没有马车。一辆马车少说要几十两银子，不是普通百姓能买得起的。北山村里只有那么几户人家，家里有一辆牛车或是一辆驴车。

若是往日，一辆马车驶进村子里，必定会引来乡民们围观的。

当日我和阿蛮驾着马车进村时，就引来了乡民的围观。当然，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，并不会凑上前来。

我摇摇头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，抬脚往村头的方向走去。

要离开北山村了，去和村长大哥打声招呼吧。合一商队收购东西这事儿不是小事儿，若是谈成了，北山村的村民们又可以多一个进项，所以他们应该没那么快谈完。

我和阿蛮走到村头时，果然瞧见村长大哥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和合一商队的领头说着些什么。注意到村长大哥的脸上有喜色，看来这件事儿是有戏了。

我没有上前打扰村长大哥他们。我视线在人群中来回搜寻着，在一家羊肉摊子前找到了村长大哥的媳妇儿李嫂子。李嫂子应该是要买肉的，羊肉摊子前有不少人，但负责割肉的人只有一个，一时半会儿还没轮到她。

我和阿蛮来到羊肉摊子旁，等着李嫂子买完肉。

说起来，我和阿蛮会来到这北山村住下，还跟村长大哥和李嫂子脱不了关系。

那天我和阿蛮从神都出来，并没有具体的目的地。我们驾着马车走到北山村附近的官道时，村长大哥突然抱着李嫂子冲了出来，说他媳妇儿在山里摔了一跤，说他媳妇儿怀着孩子，求我们把他媳妇儿送到县里的医馆去。

我们就这样认识了。

看完大夫后，闲来无事，我和阿蛮又把村长大哥和李嫂子送回了他们所在的北山村。然后看见袅袅炊烟的我，忽然就很想看一看乡间百姓是如何生活的，于是干脆就不走了。

村长大哥知道我们的想法后，热情地张罗着替我们租屋子、修缮屋子。我和阿蛮便顺利在北山村住下了，这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。

李嫂子没有让我们多等，不一会儿，她就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拎着一块羊肉从羊肉摊子前退出来了。我连忙向她招手。

见到我们，李嫂子的眼一下睛亮了，走过来举着羊肉跟我们说：“小禾姑娘，阿蛮姑娘，晚上家里吃羊肉，我到时给你们送一碗过去。”

嗯，这些天，村长大哥家里有什么好吃的，都会给我和阿蛮送一份。村长大哥家里的饭菜可比阿蛮做的好吃多了。

我笑着说：“不用了，嫂子，你们留着自己吃吧。我……”

我话没说完，就被李嫂子有些焦急地打断了。李嫂子说：“别跟我们客气，知道你们不缺，但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。你们也尝尝嫂子的手艺，嫂子……。”

我抬手止住李嫂子的话头，解释道：“不是客气，嫂子之前送过来的东西我哪样儿没收？我也很想尝尝嫂子的做的羊肉，嫂子做的羊肉一定很好吃。不过，我和阿蛮是来告别的，家里人找过来了，我们要离开了，等会儿就走。”

“这么突然吗？”李嫂子愣住了，眼睛往村长那边瞄过去，欲言又止，“富贵他……”说着就要往那边去。

村长大哥的名字叫李富贵。

我懂她的意思，拉住了她，我说：“也不是什么大事儿，村长大哥他们在谈的才是大事儿呢，就不打扰他们了，跟你说一声，等他忙完了，你再跟他说吧，还有林大婶子她们。”

“你这也是大事儿。”李嫂子闷闷地说。

我想了一下，又说：“我们留在屋里的东西，都是不要的了，你们若是有用得上的，就拿回去用吧，特别是柴房里堆着的那些木柴，也都是你们拿过来的，记得拿回去烧了。柴刀是林大嫂家里的。”

李嫂子点头应下后，我和阿蛮才转身往回走。

回到时，萧里已经吃完粥了，正在等我。见到我回来了，萧里笑着说：“可以回去了吗？”

我挑着眉毛，逗他说：“可以不回去吗？”

萧里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，沉声道：“回去吧。”

我点头嗯了一声，绕过萧里，和阿蛮进了卧房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。

马车慢慢行驶着，我掀起帘子，看着后面渐渐变小、然后消失在视线里的北山村，忽然有些感概。

在北山村的这些天里，我常常会想到正在四处游学的二兄。二兄是对的，很多事情只有自己身处其中了，才能深刻感受到。从小到大都锦衣玉食的我，听到“何不食肉糜”这样的笑话，从前的我只是一笑而过。如今却是能够理解了，这个笑话其实一点都不好笑。

这十来天里，我和阿蛮闲着无事，除了打猎，最喜欢的便是和村子里的姑娘嫂嫂们围坐在一起聊大天，听听她们说一些乡里乡间的琐事，例如谁家姑娘儿子做了什么什么事有出息了；谁家姑娘又与谁家郎君看对眼了；谁家今年收成最好要不要去取取经或换点谷种……诸如此类，很是新鲜。

若是姑娘们聊嗨了，忘了回家，家里人还会寻过来。通常是她们的男人或是父兄，他们也不进门，就在门口喊一声。姑娘们听见了，就骂骂咧咧地收拾东西起身，笑着和我打个招呼，然后回家去。

姑娘嫂子们收拾的东西，大多就是手上的一个针线篓子，一些衣衫布料。她们过来时烤火时，通常都会拿些手工活过来做，主要是女工，如做补衣服、绣帕子之类的，一做就是一整天。

她们的手艺不算好的，做出来的衣服，简简单单，没有半点装饰，绣出来的帕子，有些粗糙，也单调。

以前阿娘也教过我做针线活，绣花绣鸟的。但我并不喜欢这些东西，我不是个细心的姑娘，也沉不住气。双眼儿跟针眼儿，大眼儿对小眼儿，片刻儿我都呆不住，觉得眼睛都要瞎了，浑身不得劲儿，于是我每每都会找借口溜走。

大抵是我也没有天分，学了大半年，绣出来的东西还是一坨坨的分不清首尾。后来阿娘就放弃了，阿娘说我绣的东西早晚得亮瞎她的眼睛，说她还想多看几年风景，反正家里富贵，有绣娘，我爱绣不绣。然后阿娘就丢下我找阿爹阿兄们了，说是要去鞭策他们努力向上，保住这份富贵。

后来，我就脱离了被针扎的苦海。

如今想来，我多少是有些不知好歹吧。我不想学的，弃之如敝屣的，是北山村的姑娘们想求却求不到的。

我接触最多的姑娘们，热情能干，知足长乐。曾经我看着姑娘们手里的针线上下翻飞，夸奖的话情不自禁地就从嘴里飞了出来。姑娘们听了乐呵呵的，脸上都笑出花了还不忘记谦虚地说，这十里八乡，大部分的姑娘妇人都很能干。

她们的话匣子打开了，絮絮叨叨的说着：

“冬日里没有农活，大家也不乐意闲着，都想多挣点。兜里不空，心才踏实。”

“像我们手上绣的帕子，是从镇上的布庄拿回来的，绣好了给十文钱一条呢。可是我们冬日里的一大进项。”

“可真羡慕你们，我手艺不到家，人家布庄的人都不让我接活。”

“羡慕个啥，你家男人算半个篾匠，平日里做些竹筐篓子之类的，日子过得可比我们红火多了。”

“就是，就你手上做的这新衣裳，我们看着可眼馋了。可不是谁家都能年年有新衣裳穿的。”

“是啦是啦，我的错，我不该说这话。放过我吧，我一点都不羡慕了。”

“这还差不多，放过你了。不过，今年要说难过，也得是大壮家，我昨日看见大壮他娘在河边洗衣服了，那么一大桶，说是从镇上王员外家接的浆洗的活。”

“谁说不是呢，我也看见了，他娘手上长了不少冻疮。我寻思着他娘肯定舍不得买膏药，正好我们家里还剩下点儿，我就让我家大成给大壮送过去了。”

“也是倒霉催的，若不是大壮他爹上山捡柴的时候摔了，隔三岔五的要吃药。他家的日子原也是不差的。”

“可不是，这一摔，把家里都掏空了，还少了个劳动力。若不是有大银家里帮衬着，他们家那几亩地还不知都咋办呢。”

“他们两家关系可真好。”

“是呀，你刚嫁过来可能不清楚，大银还有个哥哥叫大金，不过前两年被选中从军去了，那大壮啊，从小就喜欢跟在大金的屁股后面玩儿。大金也乐意带着大壮，两人关系可好了。连带着两家的关系也很不错。”

“说到大金，当年大金可是读过书的，先生还夸他聪慧呢。若不是后来他娘生大银的时候出了事，他爹一个人顾不过来，保不准他现在都是个进士老爷了。”

“那真是可惜了。”

“可不是。”

“听说招娣家里攒了些银钱，明年要送她家顺子到镇上读书呢。”

……

我便是在这些话语中，从这些姑娘们的状态中，知晓了北山村有些人日子艰难，也知晓了北山村虽不富裕，但其乐融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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