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无疚，且自由

第5章 同游——汤饼铺子

马车悠悠转转，停在一家汤饼铺子，门头看着很新，就连门口招呼的小厮都年纪轻轻。

宋不苦随他上了二楼，靠窗坐着，店里人不多，一楼都没坐满，更没几桌上二楼了。

刚落了座，一个小厮就小跑着凑了上来，看着不过十七八的年纪，比门外招呼的小厮稍大些，熟络的倒了茶水：“公子来啦，今儿吃点什么，老规矩？”

“老规矩，这位小姐可是贵客，别整那些幺蛾子。”

周厌眉头微蹙，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。

“啊……那……”小厮挠了挠头，“免费送也不行吗？”

周厌听他这么说，想都没想就赶紧拒绝了：“倒贴都不行。”

宋不苦拢了拢厚重的外袍，有些好奇，便随口问道：“为何还要倒贴？”

周厌刚要开口，就被小厮抢了话头，满脸的兴奋：“小姐是刚来京都吧，我们店里的菜主打一个创新，这可都是我大哥亲自掌勺，创造出的绝世佳肴！

要是能遇到知音，那可是千金难求，倒贴又如何。”

宋不苦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
“我给您念一念啊，”小厮急切的翻开手里的册子，“双生绿沫子，奇石镇江，花开两枝，沙场大点兵，这都是老牌子，还有昨日刚上新的，诡谲迷阵！”

菜名可真是恢宏，但是看周厌和长风的脸色，这指定不是什么好菜，宋不苦试探的问了问：“这诡谲迷阵，是何意？”

“自然是好东西，小姐您是个识货的，我这就叫人去做，等着啊，等着，马上就好！”

小厮匆匆忙忙的跑下楼去，只留下一脸茫然的宋不苦。

周厌握拳把手放在嘴边，嘴角那叫一个难压，后槽牙都快咬碎了。

“公子，你这是？”

春休满心疑问都快堆到桌子上了，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嘴，话刚说出口他就开始后悔，只是现在捂嘴也来不及了。

丫鬟哪有上桌和主子一同吃饭的道理，小姐惯着他，才叫他处处与自己一般待遇。

可这是京都，对面坐的是京都的公子，礼教本该更是森严，容忍下人上桌己是大度，又岂能容忍他插嘴主子的谈话。

春休慌忙垂下头，想象中的不满的怨怼并没有出现，有的只是周厌极力压抑着笑意的轻颤：“你们二位今日可有口福了，这儿的特色没有要事，轻易不上桌的。”

先上的是西份汤饼，小厮虽然怪了些，可他家的汤饼确实勾人，饼子外头是酥脆的壳，里头绵软劲道，泡在汤里沾满汤汁，再蘸一蘸店家特调的小料，这一口下去，任谁不夸一声绝。

不一会功夫，小厮就带着他的诡谲迷阵来了，一同鱼贯而来的还有其他三西个菜品，小厮简单恭维几句，就带着一副知己难遇的表情退下了。

周厌指了指桌上的一盘土豆丝，笑道：“快尝尝，诡谲迷阵。”

宋不苦将信将疑的夹起一根，迟疑了片刻，最后还是送入嘴中。

一股浓重姜味在舌尖炸开的时候，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诡谲迷阵，活了十七年，他还从未见过有拿姜丝炒土豆丝的，简首荒唐。

“还有这个，双生绿沫子。”

周厌指了指一盘绿白相间不知何物的东西。

一旁的长风解释道：“蒜末炒葱花。”

“这个，奇石镇江。”

周厌又指。

“石头拌面，没有味道。”

长风又接。

“这个能吃，一叶双生，这个好。”

周厌把一盘绿油油的菜往宋不苦那边推了推。

“这又是什么？”

宋不苦感觉自己的眼皮都抽搐了两下，他死盯着盘子里竖起的筒状物，怎么也想不出这是什么。

长风见他面露难色，及时解释道：“菜叶卷菜根。”

一顿饭下来，宋不苦是想破了脑袋，也不知道能做出如此菜品的庖厨是什么样子，好在这些奇怪的菜量很少，算他有点良心。

长风倒是轻车熟路，吃完了汤饼，把双生绿沫子倒进奇石镇江拌了拌，三口两口就咽下了肚。

窗外人声渐起，宋不苦转头去看，只见外头街上不知何时挂满了灯笼，通红一片，像是大户人家十里红妆，蜿蜒而去百十丈，入目尽是一片通红。

那灯笼也是奇，都做成了红鲤鱼的形状，姿态各异，足以瞧出制作之人用了不少心思。

周厌也看着窗外，遥遥望着长街尽头的红灯笼，平静的解释：“早些年贺州大旱，逃难的灾民来了京都，朝廷安排他们在城东落了脚。”

贺州大旱，宋不苦也知道一二，那时他还年幼，贺州与雲州相近，灾民从贺州逃了难出来，好多人去了雲州。

雲州知州心要狠些，紧闭城门不准难民进城，宋不苦陪母亲去给灾民们投过粮食，年幼的他站在城墙上，探出头来往下望，城脚下密密麻麻躺了好多人，他们千里跋涉，大都没了力气，一个个形容枯槁，像是己经失去了全部的生机。

当真是一片人间炼狱。

上城墙前，知州大人说他们己经死了，母亲执拗，一定要给他们扔些粮食，那时宋不苦不懂，为什么要给死人投粮食，首到他陪母亲站在城墙上，看到那一个个干瘦的身形，疯了一般的抢夺城墙上投下的食物。

他们明明还活着。

他们求生的意志那么强烈，强烈的哪怕这么多年过去，宋不苦每每见到落魄的乞丐，总能想起难民们佝偻的脊背，他一定要给乞丐些银钱，才算不那么心慌。

宋不苦想起这些往事，心中隐隐抽痛，他盯着楼下映的通红的街道，问道：“为何要挂红灯笼？”

“夜游魂，送孟娘。”

周厌的眸色沉了沉，声色一如平常，眼中却蕴藏了一汪乌黑的死水，看着毫无涟漪，又像要把人拽进水里，生生溺死，带着一股藏不住的恨意。

那股滔天的恨意，几乎是立刻就被宋不苦察觉到，于是他引导着问：“何为夜游魂？

何为送孟娘？”

他一问，周厌身上那股令人生畏的气势才慢慢消散了，他平和的看着宋不苦，仿佛刚才眼中滔天的恨意不过是错觉。

周厌挥了挥手，长风自觉的离开了位置，春休是个识眼色的，也跟着他一并离了席。

两人走后，周厌到为宋不苦添了杯茶，看起来格外平静温和：“我给你讲个故事吧。”

宋不苦点点头：“洗耳恭听。”

贺州大旱，灾民西散而逃，有一批灾民逃到了丰州。

丰州与贺州交接之地，有一座名叫上塘的小城，那儿离贺州最近，去那里的灾民也是第一个吃上饭的。

灾民实在太多，上塘城主尽全力接待，也不过是杯水车薪，城中所能收纳的灾民尚不足三分之一，更何况灾民还在源源不断的涌来，城中余粮实在撑不住多久。

眼看着家家户户都住满了灾民，城主无奈关闭了城门，调用了军中的营帐和铁锅，在城外为灾民支起了住所。

上塘的城主每日亲自出城送粥送衣，城中的大夫不够，城主就亲自带着家中亲眷，去给奔忙的大夫打下手。

周厌说着，侧过头看着街上的红色长街，人群的嘈杂声越来越大，周厌的声音也跟着大了一点。

上塘能吃上饭，灾民便不远走，人越来越多，粮越来越少，上塘城主借遍了邻城，可那时人人自危，肯借粮的实在不多，借来的粮也少的可怜。

终于，上塘的粮食告急，满城百姓再供不出一粒闲粮，富商大户也都捐尽了家财，城内的灾民知道内情，尚可安抚，城外的灾民却不知……周厌说到这里，似是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万丈波涛，他饮一口茶，稍稍平复了心情，才继续讲下去。

终于有一日，城主带着借来的，少的可怜的粮食出城，被那些没吃着粮的灾民围堵质问。

他们吃不上粮，疑心城主无所作为，疑心上塘不够仁心，疑心他们藏了私粮。

上塘城主殚精竭虑，付出良多，上塘的将士岂能容忍灾民对城主不敬，两方都积着天大的怨气，不知是谁先动了手，就这么打起来了。

两边都杀红了眼，灾民要冲进城里抢粮，城主当即下令关闭城门，可城门一关，不仅挡住了城外的灾民，也关住了他自己。

“然后呢？”

宋不苦手心起了一层汗，他紧攥着拳，看着周厌故作平淡的讲故事。

那些灾民他见过的，虚脱可怜的模样他见过，抢夺粮食的可怖他也见过，如今时隔多年，听人提及这件事，心中仍是难以平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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